第87章 爱与死…-《追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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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璐为什么要认贼作父似的把杀夫凶手当幕后金主?陆歧明知道杨璐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还要给她钱?杨璐在整个贩毒制度案里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她为什么要故意隐瞒自己婚史明明没结婚却跟所有人说她离异?她接近你有没有其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滥用职权?任非,你动动脑子自己琢磨琢磨,这件事从头到尾,杨璐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任道远说到后来眼见着任非变了脸色,才从疾言厉色中勉强缓了口气儿,“——杨璐的就医病例,陈叙的庭审档案,陆歧的银行转账记录,所有的东西都在你拿的那个袋子里,你自己看看吧。”

    “……”档案袋里厚厚一摞子“证据”,跟走在大街上被当头砸下来一块巨石似的,几乎把任非拍了个粉身碎骨。

    他用活脱脱抖成了帕金森的手把重若千斤的内容从牛皮纸袋里拿出来,仿佛灵魂出窍似的机械而麻木地看完,觉得他的神志是飘忽在头顶的,坐在车里的拿着文件的,只剩下一堆无法感知任何感受的行尸走肉。

    他神不守舍地从他爸的车里出来,对身后任局的呼喊充耳不闻,脚下踩着厚重的积雪如同一脚脚踏在云端,他走的踉跄而小心,仿佛一个不经意,连这被击垮的行尸走肉,也要坠到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去。

    任非是被他爸从自己车里拽下来的,下来的时候没穿外套,此刻他就穿着件单薄的毛衫迎着这漫天的风雪肆虐。

    然而并不觉得冷。

    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没有愤怒,没有疑惑,没有怨怼,甚至没有心痛,他满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去找杨璐,他要拿着这些东西,当面对她问问清楚。

    不管杨璐是承认还是否认,只有在见过她之后,任非觉得自己才能正视着面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在此之前,他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也不想停下脚步。

    直到他的脚步被路口花店落下的卷帘门所阻止。

    杨璐的花店关门了。

    365天几乎全年无休的花店,今天大白天的竟然关店了。

    任非站在店门前,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慌突然突破了麻木的躯壳转瞬之间沿着血液烧遍神经,他几乎站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手里一时没拿稳,那个装满了各种“证据”的档案袋重重地掉在地上。

    “嘭”地一声闷响,袋子周围无数细小的积雪被反作用力拍起来又落下,任非愣了愣神,弯腰去剪档案袋,刚把袋子捡起来,手机就响了。

    他机械似的把手机掏出来,眼睛仿佛无法对焦似的,明晃晃的手机屏,他愣是没看出来究竟是谁给他打电话,他不太想接,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跟任何事有交集,他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消化这如同石块砂砾一样怎么也无法消化的所有的事,然而多年来的习惯却让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手机上划了一下——

    破锣似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成了这鹅毛大雪中唯一的声音,“任非?你人呢?!快快快,赶紧回来准备出警,陆歧藏身地点有眉目了!”

    陆歧这个名字像钢针一样,刺得任非那已经停摆的脑子一阵难以想象的痛,疼痛又仿佛生生把任非飘荡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灵魂拽了回来,下一秒,任非拔腿就往回跑——

    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拔腿开跑的时候连电话也没挂,然而步子迈的太大,他脚下一滑呲溜一下差点在雪地里开个竖叉,手机脱手一下子飞出老远,他狼狈地爬起来,从来不漏接一个电话的人连手机都没捡,就跟刚才摔的人不是他似的,一头冲回了局里。

    ………………

    …………

    城南一个废弃多年的重工业区。

    成排的灰色水泥厂房被大雪映出斑驳的痕迹,厂房的窗户早就碎成了随心所欲的样子,就连当年职工宿舍楼里没拆掉的窗帘,也褴褴褛褛地吊在窗户上奄奄一息,被老北风一吹,整座旧工业区活像一座被恐怖片剧组新搭建起来的、活灵活现的巨大“造鬼工厂”。

    某个厂房附近,一辆几乎跟大雪融为一色的白色面包车悄没声息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从驾驶室下来一个穿着灰色貂绒大衣,几乎整张脸都遮在厚厚的白色针织围巾和同色帽子下的女人,即使层层包裹,但她还是很消瘦,脚上一双过膝的粗跟长靴,这么大的雪,她踩着六七厘米的大高跟走在雪地里,走出步子却又快又稳的丝毫没有动摇。

    她快步走进一栋顶棚很高的厂房内,仿佛目的非常明确似的,穿过各种废弃的设备和砖瓦路障,踏着台阶的厚重灰尘上了二楼,她在走廊曾经的办公区穿梭,拐了几个弯,然后在拉开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道铁门——

    铁门后面很大一块空间,最右边是铁板搭的逃生梯,这是当时预防紧急情况应急的一块区域,所以相对于一路上的鸡零狗碎,这里宽敞而空旷。

    ——其实也不是全然的空旷。

    这个废了十几年的地方,此刻有三个大活人。

    女人并不意外,她在门口只微微停顿了一秒钟,而后就朝他们走过去,高跟鞋在空旷的室内踩出令人心悸的回音。

    当她站定,其中一个黑衣的男人跟她打招呼,“杨小姐。”

    女人点点头,并不废话,“该怎么做,穆先生都吩咐过你们了吧?”

    男人看着她,眼里有一点说不清的窥探而恐惧的光,闻言赔了个笑。

    “那麻烦你们了,帮忙把我来时的痕迹处理干净,以免到时候警察发现,顺着蛛丝马迹找上来——要小心仔细一点,外面下着雪,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一定麻烦,就辛苦你们了。我这边处理完了他,就去跟你们汇合。”

    女人的声音很柔,语气是冷静克制而温润沉和的,这跟她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实在大相径庭,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有种奇妙的安抚味道,以至于男人犹豫再三,也没把那句“你一个女人真能完成杀人任务吗”直白地问出来。

    他斟酌了一瞬,然后换了个方式小心地问她:“你搞的定吗?穆先生说你没受过专业训练,那么消音、保险、瞄准、射击这些要点你都掌握了吗?”

    “消音器来的时候穆先生帮我装好了。”女人似乎笑了一下,厚围巾和大帽子遮掩下,露出来的秋水般细长漂亮的眸子微微弯出了很柔顺的弧度,“我会开枪,一枪打不死也没关系,多开几枪,陆总早晚会死在我手上的。”

    被牢牢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嘴里堵着厚棉布也说不出话的男人瞬间瞪大眼睛,双眼含恨瞠目欲裂地瞪着女人,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他拼命挣扎,身下的凳子因此而摇晃,被站在他两侧的黑衣保镖共同伸手摁住了。

    凳子上的男人就是陆歧。

    一个在忠心追随穆雪松若干年后,终于因为自己的贪念惹了祸事,而被穆雪松放弃的人。

    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那样轻柔温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止是被绑着等死的陆歧,就连站在她旁边的两个保镖也禁不住后背一寒。

    女人跟陆歧有杀夫之仇,这在集团内不是秘密,但不肯假他人之手,一定要亲自替未婚夫索命报仇的女人,却让他们感到震惊……

    明明是那样柔弱,仿佛雪花一样,碰到一点温度就会融化得连轮廓都不剩的生命……

    竟然处心积虑地摸到穆先生身旁,在毫不掩饰来意目的的情况下,成了跟虎狼最亲密的人。

    得到穆雪松的庇护,这些年,连明知道她对自己有杀心的陆歧,也没办法动她一根汗毛。

    脆弱的生命,通过寄生的方式,成了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中,一人之下的存在。

    多么可怕……

    可怕到哪怕他们一只手就能把她捏断气,却不敢在她面前质疑她的话。

    两个男人点点头从逃生梯下楼了,剩下女人与被迫等死的陆歧,冷风在空荡的大楼里刮出哨音,如当年冤死亡魂凄厉的呼啸。

    “你知道我一直都想让你给我未婚夫赔命,当年你说我妄想,但现在你看,我还是做到了。”女人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枪,动作有些生涩地拉开保险,斯条慢理地对满面惊恐和憎恨却说不出来的陆歧说:“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想除掉我这个心头大患。如果不是穆先生,我早在几年前想法设法要给我未婚夫伸冤的时候,就被你赶尽杀绝了。——上次那辆要撞我的车,就是你最后的挣扎了吧?0q813,我认识这个车牌,是你一个手下的。那次你几乎就要得手了,可惜,最后我被跟我一起的人扑开了。”

    “所以,我们两个之间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最后是我赢了。”渐渐的,女人温柔得仿佛能化开冰雪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得跟着漫天的狂风大雪一样冰冷,她那双总是有几分情谊含在里面的眸子里,此刻流露出仇恨和快慰糅杂在一起的,凌厉而寒冷的光,她并不像其他仇恨满腔的人报仇前要长篇大论、言之凿凿以解心头之患那样,说很多很多的话来悼念死者或者安抚自己,这句话说完她就举起了枪,轻轻启唇,悠扬婉转却冰冷无情的声音,像是跟这段恩怨,画上了一个仪式般的句号——

    “正义到达不了的地方,还有黑暗能够覆盖。”

    话音刚落,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呼啸的北风中发出一连串微弱的声响,跟打偏到地面和墙柱的子弹和钉进肉里内脏里骨头里的子弹发出的动静混成一片,她柔弱的身躯被子弹的后坐力带得控制不住地后震,隐隐冒出火光的枪口映着她苍白的肤色和倒映着血色的瞳仁,直到子弹打空,直到面前椅子上已经成了血葫芦的男人停止挣扎,曾经那颗高傲的头颅无力地低垂下去,曾经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上再了无生气……

    女人扣着扳机,听见几声空膛清脆的响声,她几乎是惯性地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把枪,用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又一次拉开保险——

    直到她又一次把枪口对准面前那具浑身上下血色斑驳的尸体,她才从失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被绑在凳子上的这个人,他已经死了。

    从她决定放弃治疗,用剩下的日子去筹谋一场复仇计划开始,一直以仇恨支撑着她再难再痛也忍着走到现在的罪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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