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义两难-《已越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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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超越带着沐沐走上医院顶楼的天台,吹了吹楼顶的清风,沐沐的心情舒畅许多,在高处举目远望,医院的周围种满了红色的枫叶,黄色的银杏,绿色的青松,一片五彩斑斓。

    “这儿的景色真美!”她由衷地感叹。

    卓超越似乎无意和她享受良辰美景,直奔主题:“我已经托朋友帮忙找肾源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

    “我可以等,我怕我大伯等不到。”她说,“你不用费心了,我已经决定了。”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吗?”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大伯,我爸爸的亲哥哥……”

    卓超越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不想想他怎么对你?他根本没把你当亲人!”

    “那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血缘关系!”

    “血缘?!”

    看到卓超越讶然的神色,沐沐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转过身,不再说话。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转过她的身体:“你是说,你养父是你的……”

    “是的,那个被我在法庭上污蔑的人,我的亲生父亲。”她苦笑,夕阳染红了她眼底的水光。“我不是个好女儿,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能为他做的可能只有这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亲生父亲?谁告诉你的?”

    “我养母临终前给我写了一封遗书,里面还有一张dna的亲子鉴定书……我真希望她没告诉我,让我到死都以为我的亲生父亲抛弃妻子,我的养父禽兽不如。”

    他无言伸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温暖的掌心拂过她的头顶:“都过去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她搂紧他,脸埋在他肩窝,极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沐沐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天很阴,风很疾,雨好像随时可能从天上掉下来。阴暗的会见室里,乔宜杰将一封遗书交给她。“你养母走了,这是她委托我交给你的遗物。”

    她拼命地摇头,用尽全力扯着乔宜杰的衣服,无声地喊着:“你骗我!你骗我!”

    狱警将她粗暴地拖走前,乔宜杰追过来,将遗书塞到她手里。看完了遗书她才知道,她的养母因为长期精神压抑,抑郁,多疑,终日捕风捉影,不管她的丈夫怎么解释,她始终坚信,他对养女意图不轨,即使他死了,她也认为他死有余辜。

    直到有一天,她在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一本旧琴谱里夹了一张“dna亲子鉴定书”,关系栏里明明白白写着的“父女”两个字,让她幡然醒悟,原来她错了。悔恨、自责、愧疚让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两个月后,她因为心力衰竭,病死在了医院里……临死前,她写了最后一封信给沐沐,希望沐沐知道真相,也希望她原谅自己。

    可她却没想到,她的一封信,差点要了沐沐的命。

    多年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身体被疼痛长期折磨,再加上精神上残酷的打击,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沐沐选择了自杀。

    “我试过,”时隔多年,她已经平静许多,可以平淡地对卓超越陈述着往事,“很冷,身上的血液一点点变冷,我很想我爸爸,妈妈……还有你,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如果我死了,我就没机会做你女朋友,没机会和你约会,和你看一场电影,没机会挽着你的手去逛街。”

    “别说了……”他抱紧她颤抖的身体,他英挺的身躯也在微微战栗。

    “你不用可怜我,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为什么想要救我大伯。他有老婆,有儿子,他一定有很多牵挂。而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缺什么少什么,也没人在乎。”

    “我在乎!”

    “你真的在乎我吗?”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脸,指尖划过他刚毅的轮廓,他温润的唇。他垂眸,眼光渐渐沉沦。她能感受到他不稳的呼吸,能看见他眼中理智和渴求的交战。被他的眼光蛊惑了,她踮起脚,唇逐渐靠近他,可就在她马上吻到他的时候,他找回了失落的心神,推开了她,退后一步。

    她对他说:“我已经决定了,做完了移植手术我就会离开s市,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见面了。”

    她用尽力气微笑,绕过他走向出口的方向。她知道他很为难,压抑不了内心的渴望,又不想背叛卓超然,她只能替他选择。

    “沐沐。”卓超越抱住她,将她冰冷的身体禁锢怀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她说他不够在乎她。

    她错了。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他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早在与她重逢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把四年前的事告诉他大哥,再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他没那么做,一半是为了兄弟的感情,另一半也是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后来她坚持要跟卓超然分手,他表面上装作冷酷无情,背地里托人帮她进入音乐学院,他还给学校提供了一大笔奖学金,为的就是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包括将来的就业。因为他在乎她,即使他不能照顾她一辈子,也希望她的生活能好过一点,别再受苦。

    他为了卓超然没什么东西放不下,舍不掉。只要沐沐以后好好生活,他的生命里留下一点遗憾无所谓,毕竟,人这一生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他把一切都筹划得很好,唯一没有筹划好的就是——他的弥足深陷。

    当他知道她四年受尽委屈,他真的心疼她,害怕没人照顾她,没人保护她,她的一生会孤单凄凉地度过。他想给她一个温暖的依靠和最幸福的未来,即使背叛病床上的大哥,即使被自己母亲骂得体无完肤,差点逐出家门,他也没动摇过。

    爱,真的不是用嘴说的,他一直在默默为她做,只是她感觉不到,宁愿一走了之,也不能再给他点时间。

    好吧,如果他必须向所有人承认他爱她,她才相信他的在意,他就承认。

    既然做了,他也不怕承担这个结果。

    “苏沐沐……我爱你!”

    风清,云淡,夕阳把天边染成炫丽的玫瑰色,晚霞仿佛一团团盛放的玫瑰。她的脚步僵住,眼泪掉在脚下的尘土里。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听不到这句话。现在她听到了,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她努力吸气,让清澈的空气充满整个胸腔,继续向前走。他追上来,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拉。她身子一倾,他顺势揽着她转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爱可以淡然放手,那就不是爱;假如欲可以自我控制,那就不叫欲,多日的隔墙相思,期待已久的表白,她早已绷紧的神经突然断了。她的双臂忘情地环住他优美的颈项,主动吻上他的唇。双唇碰触的一刻,爱欲如炸药点燃一般,轰然炸开。

    她的理智在一瞬间脱离了轨道,脑中攸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冒出来一下,又很快被她压下去。

    深秋的夕阳,鲜红如血。她颤声呼唤着,再难囚禁的眼泪,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超越,对不起,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明知这是错,明知这场爱会让他们走上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再难回头,他们也认了,甘心情愿万劫不复。

    “沐沐,你真想走,我不拦着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去哪里。”他捧着她的脸,真挚地说着,“我答应你,不会打扰你,等我大哥再遇到一个他爱的女人,等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有个女朋友叫苏沐沐。如果那时候你还没遇到合适的人,我们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深情地望着他,他的眼底都浸染着夕阳的绝艳。

    “会有那么一天吗?”这是她听见过的最虚无缥缈的誓言,像极了一场赔率极高的赌博。

    “会的,”唇如柔软的棉絮,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眉心,“到那时,我们可以约会,可以一起看电影,你可以挽着我去逛街,告诉别人,我是你男朋友。”

    “好,我答应你。”她笑着对他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远山,像是一幅最美的油画,残阳,落叶,老树,充满浓烈的诗情画意……

    他们在楼顶站了很久,直到阳光落尽,灯火明通时分,她才说:“送我回学校吧。”

    卓超越将沐沐送到学校公寓的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下车时,他也下了车,轻轻地抱了抱她,说了一声:“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弃你。”

    她笑了笑,苍白的脸,纯洁无瑕。看着他的车开走,远到连白色的小点都看不见,她幽幽转身,心神恍惚地走向公寓大门。一双笔直的腿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名牌的皮鞋沾了些泥土。她茫然抬头,当卓超然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她的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

    “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她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久了。”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平静得可怕,“这种事,我本应该去问超越,可我不想看见他。”

    “你都知道了?”沐沐顿时惊慌失措,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冷冷地笑着,黑夜让他的笑格外阴暗。“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我宁愿一辈子都看不见东西,也不想看见今天这一幕!”

    今天这一幕?她猛然想起卓超然的电话,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切地上前一步:“超然,都是我的错!是我……”

    “为什么是他?”他捏住她的手肘,力道很重,捏得她整个手臂都麻痹得毫无知觉,“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男人,你找谁都行!为什么偏偏跟他……他是我弟弟!”

    “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面对盛怒中的卓超然,这三个字太无关痛痒了。

    沐沐强忍着手臂针刺一样的麻痹感,仰起脸,对他说:“因为我爱他!”

    他的另一只手微微抬了抬,又放下,捏着她手臂的手也松开了:“你今天下午跟我说的那个男人,是他吗?”

    “是的。”她揉了揉刺痛的手臂,“很多年前,我就爱上了他,自从我出狱之后,我到处找他。没想到,我遇到了你……我以为你是他。”

    “你以为我是他?”卓超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超然,你真得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和你在一起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我看见他,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既然知道认错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什么错误都来得及弥补!”

    “不管你信不信,他真的很在乎你的感受。”沐沐捏了捏冷得发颤的手指,缓缓开口。“他不想我告诉你,怕你没办法接受我们的过去。”

    “你们的过去?你们有过什么过去?”

    沐沐悄悄看了一圈周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卓超然看看来来往往的学生,也发现不少学生经过时,都投射来好奇的目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动物园里的大熊猫。

    他点点头。“好吧。”

    沐沐带着卓超然去了校园附近一家俄式西餐馆。这个时间学生都已经吃完了晚饭,只剩下零星的几对情侣坐在光线幽暗的角落,在舒缓的俄文歌曲中,谈情说爱。他们选了一个被紫色流苏隔开的座位,坐下,点了一壶红茶。

    默然相对良久,卓超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是茶水很暖,还是俄文歌太舒缓,他脸上的冷峻缓和了许多,声音也不再那么冰冷,“你说吧。”

    沐沐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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