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养育恩难报-《彼时花开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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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寺庙时,上次在门口接我的那名少女依旧等在那里,见到我时恭敬地低头,说:“小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姑娘请跟我来。”

    我跟她走进庙里,随意地问了句:“你叫什么?”

    少女低下眼,说:“回姑娘,奴婢叫做梓韵。”

    梓韵?

    我突然想起池郁身边那名叫作梓言的丫鬟,脑中立刻闪过一个想法,装作无意地说:“真巧,靖阳侯身边的丫鬟叫梓言。”

    少女恭敬地说:“奴婢以前曾在靖阳侯身边服侍。”

    她这句话证实了我的想法,但也叫我愈加迷惑了起来,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池郁对锦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门前,少女敲了敲门,轻声说:“小姐,沈姑娘到了。”

    屋内锦瑟说:“进来。”

    我阻止了梓韵准备推门的动作,示意她先下去,她见状顺从地离开,只剩我一人站在门前,呆呆地看着前方,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忐忑。

    自下山后,我已经九个月没见过爹和娘了。

    从小教我习武的爹,从小教我认识药材的娘,将我从芦苇地里捡回来、一养便是十六年的爹和娘。

    即使早已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仍无法割舍对他们从小到大的感情,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此刻才更开不了这扇门。

    我明明知道进去后会面对什么,明明知道他们会对我说什么,明明知道,知道他们在我和锦瑟之间的取舍……是多么明了。

    我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直接转身走人。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锦瑟的笑脸像春光一样明媚,笑眯眯地说:“花开,你傻站在这里干吗?”她看了眼里面,“爹和娘在等着你呢,还不快进来?”

    我知道她的笑容发自内心,因为她拥有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父母,而我,不过是他们的养女而已。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门,看着爹眉头紧皱,沉默地坐在桌边,看着娘像锦瑟一样满脸笑容地迎上,嘘寒问暖地询问我这段时间里过得怎么样。

    就像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也不会马上发生什么一般。

    他们越这样,我就越安静,安静得想让自己消失在这里,不想去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许是他们也觉得我的沉默很扫兴,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最终成了和爹一样的严肃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娘再次开了口,话里是我熟悉的那种威严与沉静。

    她说:“花开,我们没有把锦瑟调教好,对不起。”

    自古以来,父母似乎总在为自己的儿女而道歉,或许是因为那一句“子不教父之过”,也或许是因为父母总是希望揽过儿女所有的过错与灾痛。

    父母对儿女的爱那样伟大。

    我缓缓跪了下来,平静地说:“爹,娘,谢谢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

    爹和娘没有上前扶我,反倒是锦瑟急忙地拉着我起身,说:“花开,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我自然没有漏过她给娘使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在说:娘,赶紧说话,说点帮我的话。

    我推开了锦瑟的手,继续跪在那里,说:“我感谢爹和娘将我抚养到这么大,供我吃喝,教我识字教我武功,对于我来说,爹和娘的恩情比天还重,但这份恩情,却不能用我的亲生爹娘来还。”

    锦瑟听到此脸色大变,一个劲儿地朝他们使眼色。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瞬间竟然有苍老的感觉。

    “娘!”锦瑟跺了跺脚,着急地说,“你快说些什么啊!”

    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锦瑟,说:“锦瑟,跪下。”

    锦瑟毫不犹豫地跪下,并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幼时一般。

    娘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和你爹救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身份,只觉得一个婴儿在外面快要冻死,实在于心不忍,这才将你带了回来。”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满是感慨,“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身世,更没想到锦瑟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竟然顶替了你的身份。”

    娘无奈地看向锦瑟,说:“我和你爹只有锦瑟一个孩子,她从小就不如你那样听话,老是任性顽固,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如若不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你和她肯定还是非常好的姐妹,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用我来多说。”

    如娘所说,她出生后的十五年里我都与她做伴,只是姐妹情深……从锦瑟上一次的谈话来看,倒是没看出她对我有多少感情。

    “我知道,让你用亲生爹娘去报答我和你爹对你的恩情十分不公平。”娘的话里带着深切的理解和体谅,“毕竟那是你的亲生父母,是割都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某一瞬间我觉得她是真的理解我,真的明白在恩情与亲生父母之间做抉择,我有多么痛苦。

    她却话锋一转,哀求地说:“可是花开,如果你拆穿锦瑟,锦瑟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要是死了,我和你爹该怎么办?”

    我虽然早就预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听到时仍避免不了愣住,接着凄楚地笑笑,说:“娘,我懂你的意思。”

    她立刻松了口气,说:“花开,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

    在她准备扶我起身时,我淡淡地说:“但我还是不能让锦瑟维持这个谎言。”

    娘闻言霎时呆住,锦瑟则大声哭了起来,伤心欲绝地说:“花开,你难道一点都不念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吗?你就这么想我死吗?我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锦瑟的话一出,娘的脸上也染上了怒气,不悦地说:“花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娘,我也想有人疼我。”我仰起脸,看着这张从未对我露出过宠溺表情的脸庞,“我想待在亲生爹娘的身边,堂堂正正地叫他们一声爹和娘,想得到他们名正言顺的疼爱,想……”

    啪!

    “住口!”娘的手扬在半空中,余怒未消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爹没有把你当作亲生女儿吗?难道锦瑟有的东西我们都没有给你吗?”

    我的耳边有嗡嗡声响起,麻掉的半边脸没有任何感觉。

    我说:“你们以为给我了,但其实没有。”

    没有给我如同对锦瑟那样的宠爱,没有给我如同对锦瑟那样的关心,没有给我如同对锦瑟那样的……考虑。

    你们只在乎锦瑟被揭穿之后要面临的事情,却不在乎我面对亲生父母时想认又只能忍住的那种难过。

    其实一切都可以解决,只要我们坐下来谈如何处理告诉他人真相的事情,锦瑟不会死,我也可以认回爹娘,但你们不愿意。

    你们的神情告诉我,你们希望我看在你们对我的恩情上,让锦瑟继续做她的将军府小姐,而我要装作不知道,继续过我的生活。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你们说过的,我也是你们的女儿。

    为什么?

    娘已经濒临崩溃,大声喊道:“当初你要下山时我就让你去取回长命锁,是你自己说愿意让给锦瑟的,现在锦瑟拿着长命锁当了将军小姐,你觉得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就开始指责她了吗?”她狠狠地推我,一下又一下,“是你自己造成了这一切,你有什么资格怪锦瑟!”

    眼前这个人这么的陌生,陌生到她指责我的话对我已经没有杀伤力,如同谈论天气一般不痛不痒。

    她发了狂似的跟我说话,锦瑟在一旁配以尖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竟像是一出可笑的闹剧。

    “都给我停下来!”一直沉默看着这出闹剧的爹突然大喝一声,制止了娘和锦瑟的放肆,冷冷地说,“你们够了吗?”

    娘只愣了一下,便马上更加愤怒地说:“怎么,你要帮着她,然后让锦瑟去死吗?!”

    “从头到尾你只听锦瑟说揭穿了她就会死,为什么不听花开怎么说?”我从未看过爹的神情这样严肃,严肃到有些悲哀,“她从小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不知道吗?她会一心送锦瑟去死?”

    娘先是一愣,神情稍微冷静了点,说:“好,花开,你说你想怎么办。”

    我沉默,试图从刚才的嘈杂中回过神,许久之后才慢慢地说:“将军和夫人,以及皇上那边,丞相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锦瑟出事。”

    娘不确定地问:“丞相?他为什么会帮你?”

    “娘如果怀疑他办不好这件事情,大可想其他的法子来帮锦瑟。”我起身,双腿却因为跪得太久发麻站不稳身子,踉跄了几下后才站好,随后走到爹的面前认真地说,“爹,丞相是我未来的夫君,他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到时候如果锦瑟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来唯我是问。”

    爹脸上的严肃出现了一丝裂缝,叫作无奈:“花开,让你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摇头说:“爹对我很好。”

    爹伸出手想拍我的肩膀,到半路时却颓然地收回,叹了口气说:“我和你娘住在来福客栈天字五号房,你有事的话直接到那里找我们。”

    “好。”

    我转过身往门口走去,途中没有再看娘或锦瑟一眼,到了门口后却被锦瑟一把抱住,哭着说:“花开,不要拆穿我,我会成为骗子的,我不要他们讨厌我,我不要失去一切!”

    我淡淡地说:“你的一切不是将军或夫人给你的,是你身后那两个人给的。”

    锦瑟不听我的话,依旧大哭大闹:“娘,你帮帮我啊,我不要她拆穿我,我才是将军小姐,我才是他们的女儿!”

    娘似乎也看不下去,上前拉开了锦瑟,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走吧。”

    我没有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外面天色正好,树上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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