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蚕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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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里艰难小声地冒出:“他说…”

    枝盛国眼眶湿润,他捶着胸口嘶声力竭地打断她的话。“他妈的他故意拿给我看!老子之前陪笑得跟个孙子一样求他借钱!结果他狗日的却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枝道!你不是个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你做之前能想一下后果吗?!高考是你的前途!你的后半辈子!你的命!穷人除了靠读书改变命运还能靠什么?!你签这些,那我辛辛苦苦养你读书来咋子?!我现在没钱没势的拿啥子跟他对着干?!又拿啥子跟他说你签的不算数?!我拿这条烂命吗?!”

    “你他妈就是个蠢货!”

    她猛地抬头,眼泪流进嘴里。

    “我就是蠢!”

    “我就是不想看到家里一辈子都在躲债!没有学历就不能活了吗?!世上没有文凭活得好的多的是!”

    “那是别人!那么多人想上大学你以为是上着玩的吗?!”

    “那为什么非要上大学?!以前的人没上大学干不出成就吗?!我卖了几百万够了!反正读书也是为了挣钱,你就当我在挣…”

    突来的一巴掌用力扇断了她的话。

    他的怒达到顶峰。“你他妈懂个屁!”

    他的手颤抖得像得了病,眼睛泛红。空间里清脆的声音浇熄了激昂的争执。这段冗长的静默像透明罩子窒息了她的咽喉。

    她低下头,发出破碎不堪的羸弱声音。

    “我该懂什么…”

    懂小恶使人唾弃,大恶受人敬仰?懂被人逼着做选择时永远都能清醒透彻?那时她只有十七岁,她能想到的就是牺牲她然后让家里少受点罪。用现在去套支未来的人还少吗?她不过是其中一个。

    牙齿磕到嘴皮,血味从嘴角漫出,脸颊的烧灼令她闭了眼舔去血腥。

    “反正都签了,我自作自受。”

    他如泄气般瘫在沙发,李英偷偷抹走眼泪,她拉了拉他示意他进卧室。

    她还跪在地上,任潮水一层一层的吞没她。

    –

    最后只有李英出来。她让她起来,用手指抹去枝道脸上的泪后,叹口气说:

    “跟明白分了。”

    她的眼睛渐渐失焦。“妈…这两件事没有影响的。而且都快高考了,高中不准谈恋爱,高考完不可以吗?”

    “你以为那么容易?”她摸了摸她的头,下巴放在她的头顶。

    “枝道你年纪小想不到那么远,我就挑明了跟你讲。选择一个人还要看他的家庭,你明阿姨性子变了很多,我觉得她多半不会让你跟她儿子在一起的。我说现实点,省得你抱希望。你以后…如果读不了大学,他妈更贬低你。明白他的未来肯定好,你呢?长时间相处,以你的性子真能忍受你们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吗?如果双方太不平等感情就会畸形。明白这孩子我看他平常挺傲的,他能忍耐你多久呢?我听过明月说她想把她儿子送出国读书,到时候你要异国恋吗?”

    大人总谈后顾之忧。

    “你想嫁给他吗?他愿意娶你吗?没有保证的感情有必要再谈吗?”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寸木岑楼。

    她卖学籍并不是一念兴起。从陈尧第一次找她时她就已经大半地摇摆至现在的结果了。她知道她的未来会被折损,她却不想在他面前自卑。所以他问她会分手吗?她下意识的心说:不确定。因为如果他的优秀已经使她不舒服,她真的不确定是否痛着还要爱。

    她不确定这辈子就是他。

    或许因她爱他也没那么深。

    所以遇到了麻烦,总先想着后退从不想抓牢。

    李英转而语气严肃地问她:“你和他没做什么吧?”

    “做…什么?”她隐约猜出背后深意。

    “枝道。你表姐跟你年纪差不多,结果不听劝怀孕了,男的怕承担责任就跑了,还是我陪她去的医院。她都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妈?少年的感情变化大得很,你不要轻易给出自己宝贵的东西而且让你遭罪。知道吗?”

    她知道她内心在反驳:情与欲是一体的,膜不是宝贵的东西。洁才是。

    可情爱世界的放纵,世界总把罪愆只交由女性承担。

    她理解她妈的想法。最终还是改了口。“没有…我和他就牵了手。”

    “那你早点去跟别人说清楚。”

    李英等她回复,她却好半天没找到她的声音。她身体里像有一架摆钟,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地撞烂她、捣伤她。

    “妈…我不想和他分…”

    她怎么开口?又如何开口?她想对她说:你看他面相孤僻清冷,以为他孤高傲远。不是的。不是。这不过是掩盖他脆弱的伪装。他哥身亡,他爸折磨他,他妈不管他的。就连过年了,家里也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他。他其实骨子里因为家庭充满自卑,他不善交际、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什么都自己扛,连个真心朋友都没有。他对她好才把他柔弱的一面交给她。

    她怎么去伤害他。

    她怎么开口?

    他好不容易才被她捂热,现在她却要推他进冰天雪地。就算未来他不要她,那也是以后的事。她看得出至少现在他对她是真心。他没有对不起她,她却要选择单方面结束。

    她又怎么舍得。

    楼道间双手交叉放在墙沿慵懒的少年、沉浸学习思考时鼻尖发光的少年、教她认真学习改她陋习的少年。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做春梦、第一次亲吻、第一次珍贵、第一次送礼、第一次吃醋、第一次为喜欢而哭。无数个第一次只与他发生。

    李英言辞激烈。“你必须分了。他家乱成这样,你觉得他有多好?!高考结束后我们要搬家回老家不回春城了。以后就定居在老家。”

    这把锤子彻底震碎了她。

    “不…不回来?为什么?”

    “我们把房子早卖了。本来你爸就准备回老家做生意,这边也没什么亲戚,还是回老家干踏实点。”

    “真的…不回来了吗?”

    “你爸不想在这儿干了。”

    她已经感觉不到存在了。脑里除了空白就是云,然后下一刻四分五散。散去后连灰也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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