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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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稍动一下,脖子又开始疼,这种疼痛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活着,自己是个人。

    但是哪有人是这么活着。

    她动不了头,转着眼珠四处看,屋里黑沉沉,空气闷燥,正常人被关几天会疯,植物都不想待。

    她一下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书桌上的多肉植物。脖子一疼,牵扯一大片神经,她捂着脖子跳下床。

    她跑过去拿起盆栽,昏暗的环境下,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多肉要死了,肯定是缺太阳。

    林初伸手要拉窗帘,碰上去后又缩回来。她举起手里的多肉,凑近看,看了一会,右手再次伸出去抓住窗帘。

    她慢慢向右侧拉,只拉了一点,阳光不打招呼地钻进来,她太久没见阳光,眼睛被刺得又酸又疼。

    适应了一会,林初彻底将窗帘拉开,窗外的景象落入眼中,她心跳微滞,颤了颤睫毛。

    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开始发黄,此时应该是傍晚,太阳光是橘色,染着窗外的一切,温暖柔和的色调。

    树叶在动,房顶的烟囱在冒烟,生动的一切,还有这么多人活着。

    林初抿住苍白的唇,手指碰到窗锁,转动一下,将窗户拉开,风一秒溜进来,热情地扑在她脸上,侵占她的呼吸,带着入秋的味道。

    她眼底浮起一层水光,盯着窗外的景象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她将多肉举起来,发现它真的要死了,立即放到窗沿上,快速去卫生间接了杯水。

    她不能低头,举着盆栽耐心地倒水,看它都吸收掉了,放到阳光下,小心摸了摸多肉瓣。

    她的头不能低,倾身靠近窗户直着脖子时视线正好能看到楼下,某个侧眸,她将梧桐树下的人纳入眼中,一时忘了所有的动作。

    少年靠着梧桐,身形修长,落日的金丝包裹他,他眉眼清隽如初,漆黑的眸因落日斑驳,凝视着她的方向。

    还是那张脸,但是不一样了。

    他穿着霖城三中的白色夏季校服,黄色的发变成了黑色。

    陈执从她拉窗帘的第一下就注意到了。

    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拉窗帘,他心跳快了几拍,却不见她继续,正要冲上楼,她居然将整个窗帘都拉开,几天没见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

    陈执心里那池如死水般的湖荡起层层涟漪,他眼睛微微发红,目不转睛看着她,看她在落日下给那盆多肉浇水。

    直到她低下头,对上他的视线,他慢慢直起身子,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掏出来垂在身边。

    他每动一下,林初的心脏就像被一根线缠绕住,一圈又一圈。

    这种感觉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退回身子,直到看不见树下的一切。

    陈执看着那扇没有她的窗户,手攥成拳头,他干涩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句,“林初……我想见你。”

    “橘子彻底熟了。”

    林初站在床边,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隐隐约约,但是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低下头攥住衣角。

    良久,她挪了下脚尖,伸手拉上窗帘。

    陈执的心在窗帘拉上那刻坠到了地底下,他苍白地闭了闭眼,后退一步倚到梧桐树上。

    林初拉上窗帘只是为了换掉睡衣,她落枕了衣服换得很慢,担心他离开又很着急,弄得满头是汗。

    换好后她立刻去拉窗帘,看到他还在楼下,眸光闪了闪。

    离开卧室,她看到客厅茶几上的抽纸,过去抽了两张,边擦掉额头上的汗边往楼下走。

    推开那扇通往楼下的门,林初从上到下的皮肤都感受到了风。

    林曲听到开门的动静不敢置信地走出厨房,失神喃道:“小初……”

    林初走到她面前,“姑姑……”

    她身子转向门口,陈执站在门中央。

    林初说:“我想跟陈执出去一趟。”

    林曲体内的情绪翻滚了好几圈,最后什么都没说,回去继续煮馄饨。

    林初驻足不动,陈执等不及,进去拉住她的手就走。

    手里的触感久违,他的心挠一般的痒和疼,让他想更紧地握住她,但是她的手太软太瘦,他担心一用力就会折断。

    两人走出馄饨店,陈执轻问:“想坐公交?”

    她点了下头,脖子疼得倒抽一口气。

    陈执脸色一变,手扶住她的脖子细细查看,“怎么了?”

    她差点又摇头,声音很轻,“落枕了。公交车。”

    他眉眼低沉,“确定没事?”

    “嗯。”

    陈执拉住她的手往公交站走。

    林初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前闪过林趋悲痛的脸,手条件反射往回抽,她没成功抽离,这个动作让陈执背脊一僵。

    但是他没松手,一直到公交站,他慢慢松开她。

    从林初家到陈执家的公交很多,没等一会,车子就来了。

    还没到下班时间,车子上人不多,两人并排坐在后面。

    公交车驶上桥,太阳的光无遮拦照在河面,波浪层层跳跃着无数颗星,远处一座座的桥轮廓朦胧。

    林初看着那光,想到陈执黄色的发,她微微侧头,盯着他如今的一头黑发。

    其实也很适合他,他的气质很淡,五官清隽,黑色的发衬得他更加利落,也更加有少年感。

    白色衣服一直很适合他。

    她重新将目光移到窗外,公交车已经下了桥。

    陈执等了会,没等到她开口问,于是他主动说:“我转学去三中复读了。”

    她“嗯”了一声。

    “我在住宿,今天周五就回来了。”

    她有些意外,但觉得这样挺好。

    “三中现在对学生的管教很严,从衣装头发到校牌,还有早晚自习的出勤率。”他喉结动了动,说:“校园各个角落都装了摄像头,不会再发生那些事。”

    林初掀起睫毛,情绪在波动,是难以言喻,她也不知道的感觉。

    公交车转了个弯,风景旋转。

    ……

    林初站在陈执家门口,感觉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以前她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从来没有这么深刻。

    他推门换鞋进去,林初脱掉鞋一只脚要踩进拖鞋里时僵住了。

    陈执站在墙边,看出她的僵硬,他没说话,无声立在一旁。

    林初的脚在空中足足抬了十几秒,然后穿进鞋子里。

    她看到客厅鱼缸里的鱼,松了堆积许久的一口气。

    回家没看到,她还以为被林曲扔了……

    陈执从抽屉里拿出一片膏药,“我给你贴一片。”

    她看过去,这是她之前一起给他的。

    林初轻应了声,指着脖子某个地方说。

    他小心翼翼贴上去,掌心盖在上面揉了揉。

    贴完后林初直接往窗户外走,抬腿慢慢跨过窗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从进到这个屋子,熟悉的一切让她的心脏被某个无形的绳子越勒越紧。

    橘子熟了,彻底的熟了。这次他没有骗她。

    橙黄的一个个挂满绿色的枝头,在红色的石榴旁边,生动极了。

    陈执抬高手摘下最上面特别大的一个给林初。

    林初接过,在石桌上坐下。橘子皮剥开,记忆也被打开。

    她抿唇压住那些想冲破笼子的记忆,关于跟他在一起的记忆。

    陈执坐在她旁边,沉默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初将整个橘子吃完,也是吃完后才想起来,“你有吃过吗?”

    “没。”他说完又问她,“甜吗?”

    “特别甜。”她嘴角在微微上扬,不知道是因为发音还是因为什么。

    林初又缓慢说:“那今年的前三个橘子都被我吃了。”

    陈执没想到,闻言勾了下嘴角。她的睫毛像蝶翼扇动,清澈的眸被落日余晖柔软,他突然很想抱她。

    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想抱住她,现在特别想。

    但是他想起她刚刚所有条件反射的躲避。他对她的接近,的确会让她想到难过的事。

    他习惯用锋利的一面解决问题,也都能解决,但是这次他知道不行。

    “林初……”他低低喊她。

    “嗯……”她轻应。

    陈执喉头发涩,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此刻是一片静极了的水,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受惊。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的凝固感是风吹不走的。

    林初因为这种氛围心里开始不舒服。

    她不见他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不知道这次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她没有怪他的意思,她是无法原谅自己。

    她上半身移动,朝着陈执,说:“我不是因为怪你。”

    “我知道。”陈执:“但我更希望你怪的是我。”

    她垂下睫毛。

    他终于说出来,“林初,你没有错。”

    林初转回上半身。

    可她怎么觉得她错了很多。

    她一直想……

    如果高考结束就跟他断了联系,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如果当初不拿着那个啤酒瓶碎片回来找他,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如果当初不下那个公交车,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如果她给爸爸姑姑,老师警察的信任再多一些,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但是,这样她就遇不见陈执了。

    林初是后悔的,后悔为了寻求庇护跟他这个所有人眼中的“混混”在一起,她为这个后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认识他,只是,他们或许可以有别的原因相遇相知,而不是以这种所有人都不接受,甚至她也不接受的方式。

    那个赌是他们和她的赌,也是他们和她的黑暗。

    那个赌激出她的黑暗,她选择用“黑吃黑”的方式让他们两败俱伤,于是她跑下了那辆公交车。

    但实际上,即使她被校园暴力的事没有得到解决,一切也大概率会因为毕业结束,而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太多校园暴力的事没有结局,只是因毕业中止,又随着长大从生活里消失,偶尔因为某些场景或事物唤醒曾经的记忆。

    “如果我那天不下那辆公交蓄意接近你,一切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陈执:“那也是我们打赌在先。”

    林初无声扯了下嘴角。

    这不代表她没有错。

    陈执走到她面前,扶住她快薄成纸的肩,“林初,每个人都会犯错,你原谅了别人的为什么不原谅自己的?”

    他的眼睛太过认真,林初被这样的他烫到,她不去看他的脸,淡声说:“我没有原谅别人。”

    “那你为什么扛下所有的错?”陈执疼惜地抚上她的脸。她的眼前以前是晶莹的琉璃,现在是脆弱的琉璃。

    “你现在把所有的错都推给了自己。”他努力放轻放柔声音,“这件事情错的人那么多,你是最无辜的一个,你不应该这么痛苦。”

    他的眼神炙热,他的声音温柔,他触碰她脸颊的手也是温热的,这一切变成了一个保护罩将林初包住,她差一点就要倾诉出来:

    但我就是觉得我不可原谅,我就是罪人。

    她差一点点就这样说了出来。

    但是她不能说,她可以说出来,但对象不能是陈执。

    她知道这句话的重量,爸爸也知道,如果说给陈执,爸爸会伤心。

    林初推开他的手跳下石桌,“我要回家了。”

    她往前走被陈执拽住胳膊。

    陈执:“我给你爸爸写过信。”

    林初震惊地转回身子。

    陈执弯腰对上她的眼睛,“我给你爸爸写了很多信,说了我们的事,他不能回信,但是他肯定都看到了。”

    “林初,他为什么要杀了她们?因为他要保护你,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活着。”他终于将林初搂紧怀里,她瘦了很多,腰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侧,“林初,我还活着,还有我在,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保护你,你爸爸他会懂的。”

    林初被他抱在怀里,两人的体温隔着两层衣服纠缠,他的话曲曲折折进入体内,挑动某根心弦,但是很快,她推他开始挣扎。

    陈执不想放手,但更不想惹哭她。他卸去胳膊的力气,她绕开他离开。

    关门声传来,陈执闭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初一直跑到小转门,脑子混乱。

    她跟他的开始就是个错误,因为这个错误,爸爸杀了杜雯,为了陷害陈执杀了杜雯。

    如果杜雯没死,爸爸不至于死刑。

    即使最后林趋不在意他的存在,为了她的幸福不恨他了,她也……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林初回到馄饨店,看到林曲把馄饨店关了,她跑上楼,林曲坐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一堆信纸。

    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林曲没抬头,说:“我最近一直在写信……你也写信给你爸爸吧,他能看到。”

    林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然后拿走一封信纸。

    她坐在书桌前,手握着笔不知道该写什么,她看到信纸自然而然想到陈执的话。

    他有写信给爸爸……

    她闭眼让自己不要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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