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察割之乱-《燕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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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变故,在辽史上被称为祥古山之变。而事情的开端,从白天辽世宗祭祖之时,甚至更久之前,就已发酵。
契丹本为八部,可汗三年一选,但基本上都出自遥辇部。唐代末年,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机成为可汗,可汗位就从遥辇部转入迭剌部。时值唐末天下大乱,阿保机几番南下,除掠得大量汉民充实部族外,亦获得许多汉人谋臣,学得王朝建制之事,竟被极度吸引,心中便起了一统部族,建立国邦之心。因此他在三年可汗任期期满之后,并没有如旧例将可汗之位让给部族其他贵族,而是由自己继续担任。
迭剌部的贵族们本等着轮流坐可汗位置,皆不肯罢休。阿保机的弟弟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端等人先联起手来,准备干掉阿保机夺可汗位。诸弟叛乱很快被阿保机知道并镇压,但诸弟不肯服气,再次反叛,如是者三次。最后阿保机在妻子述律平的推动下,毅然斩杀了数名弟弟。
部族内乱,就从阿保机得到可汗之位开始,多少年以来,一直绵延不绝。
阿保机死后,其妻述律平又恐各部族首领再起波澜,大杀一批部族首领与大将重臣。又因汉辽之争,她将太子耶律倍拉下皇位,改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帝,诸宗室大臣慑于她杀人成性,不敢不从。太宗耶律德光死后,述律平又想扶立幼子李胡登基,耶律德光诸子及其他皇族近支皆不敢与述律平相违。只有耶律倍长子耶律阮得甄氏提点,在军中自立为帝。
诸将其实早就不满述律平多年,见有人出头,皆拥立耶律阮。述律太后败在孙子手中,与李胡一起被幽禁于祖州。述律平这一败,原先慑于述律平威名不敢吭声的皇族宗室,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安端原本就有夺位之心,但此人胆量不大,被阿保机几番教训之后就老实了。在世宗与述律太后相争时,他投机地站到了世宗这边。世宗继位之后,封安端为明王,封其子耶律察割为泰宁王。
但安端野心不息,又与数名宗室图谋叛乱,被耶律屋质所知,报与世宗。察割知情后连忙奔到世宗面前,编了一套假话,说自己忠于世宗,力劝父亲不要谋反,却使得父子反目,只得前来告密,还请世宗饶过他父亲。世宗动了恻隐之心,不但饶过了安端,还将察割留在身边视为心腹,让他统领女石烈军,出入于禁宫,并掌侍卫。
察割怀有异心,时间久了,毕竟掩藏不住,不但被耶律屋质所察觉,也被其他有野心的人所察觉,并加以诱导和推动。
大宴之后,甄后见世宗归来,不但自己喝得酒醉,还把大皇子也灌醉,不禁抱怨:“主上,你自己喝倒了不要紧,吼阿不这么小,你就敢给他喝这么多酒,小心撒葛只找你算账。”说着便指挥宫女们服侍吼阿不更衣净面,拿屏风隔开,放到榻床上去睡,自己亲自来服侍世宗。
世宗亦有些后悔,所以见吼阿不喝醉了,不敢把他送回撒葛只营帐,而是带到甄后营帐让她照顾,此时听得妻子抱怨,赔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形……你照顾下孩子,明天再送回撒葛只那儿,休要告诉她吼阿不喝醉了。”
甄后嗔怪:“那你得答应我,下次自己喝也罢了,不许把孩子灌醉了。”
世宗打了个酒嗝,笑道:“嗯,好的,好的!阿甄啊,我同你说,其实我今天,是多喝了几杯……我是心里高兴,但……又不高兴。阿甄,你怎么不问问我,高兴什么,不高兴什么?”
甄后听着他醉言醉语,也没办法讲道理了,只得附和:“好吧,你高兴什么,不高兴什么?”
世宗醉醺醺地笑道:“我高兴的是……我实现了父王的遗愿,当上了皇帝,我推行新政,得到了拥戴,甚至如今可以挥师南下。如果能够把握这次时机,我们可以……可以再度进入中原。”
甄后忙应:“我知道,我知道!”
可世宗说完,转而握着甄后的手,脸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可我又不高兴,他们、他们不让你进祖殿,不让你进祖殿……”
甄后见着他如此孩子气的表情,这般委屈愤怒,而这样的表情,是为着她不平、为着她委屈,只觉得心中一软。她叫着世宗的小名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兀欲,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些。”
世宗被哄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收了,叹道:“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阿甄,这次南征若是大胜归来,我一定要让你进祖殿祭祖。”
甄后心头一暖,扶着他躺下,笑道:“主上,您现在要南征,就要收拢人心,有些事,能让一步就让一步。”
世宗喝得高了,顿足不平:“朕是皇帝,朕就不想让。谁敢不服?叫他来同朕较量一下,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朕厉害。”
甄后笑着哄道:“是啊,主上弓马无敌……”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事,借机劝道:“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世宗嘟哝着:“你也、你也跟屋质一样,一个是女人疑心病大,一个是看多了汉人的书也像女人一样疑心病大。他、他前几天,还老是同我唠叨着察割不对劲什么的……”
甄后心中一凛:“屋质大王也这么说?我看您是得提防啊,察割和安端毕竟是父子,他表面上投效您,可心里未必就是真的。何况,像他这样的人,能够背弃父亲,更能够背弃您啊!”
世宗反问:“那你说怎么办?他父亲反叛,难道就不给人家活路了吗?”
甄后佯怒:“你给人家活路,人家未必给你活路。”
世宗怔了怔,此时他的酒劲儿渐有些过去,略清醒了些,摇头叹息:“阿甄,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是契丹人和汉人不一样,我们没有汉人的规矩,没有谁生来就是王,草原上只靠自己的拳头大,就能称王。从太祖到如今,哪个皇帝任上,没有宗亲谋逆?皇室宗亲里头,有哪个没有父祖兄弟参与过谋逆?要都因为谁的父亲不是好人,他不可靠,就不给他活路,那朕就会成为一个空壳的皇帝。阿甄,你要知道,当年为什么朕自立为帝,能够一呼百应,就是因为皇祖母也是这样疑心病太大,容不得人,所以,宗室就弃了皇祖母而投朕。朕的江山并不稳,我们要拉拢大多数的宗室首领,哪怕他们各怀异心,哪怕他们对朕并不忠诚,但是,只要他们认为朕比别人更宽厚,他们就能依附在我的王旗之下,朕这皇帝,才能够做得久。”
甄后原以为他醉了,不想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是怔了一怔,再看世宗又有些醉意上涌了,便微微闭上眼睛,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虽然有些刺心,却也有领悟。世宗素来不多话,平时她的建言,他是多半听从的。这一番话,想是藏在他心中甚久,又不忍说出来刺了她的心,如今有了几分酒意,这才说了出来。
只是依她历经数朝的经验,世宗的话虽然有理,可用于安抚大部分的宗族,但不能因为其良好的愿望,而忽视了贴身危险。这话,应该怎么说呢?
她思索了下,方缓缓劝道:“主上,您的话是极有道理的,我并非疑心病大,容不得人。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可以宽待有异心的宗室,但总不能把性命交到明知不可信的人手中啊。既然连屋质都说察割不可信,宿卫之职,就不好再交给他。宁可咱们给他一些更有权柄的职务,更多的封爵和人口,您看如何?”
世宗说了刚才一番话,倒是酒意醒了几分,见甄后坚持,只得应允:“好吧,便都依你。”
甄后不放心,还是敲实一句:“要不然明日您酒醒了,就把察割换了吧。接下去兵凶战危的,我不放心任何不安全的人在您身边。”
“好,明日就把察割换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帐外一人冷笑道:“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帝后两人有些吃惊,起来向外看去,帘子掀起,察割一脸杀气,带着一队亲兵走了进来。外面喊杀连声,察割亲兵已经与世宗侍卫厮杀起来。
甄后大惊,站起来斥道:“察割,你想做什么?”众宫女吓得大惊失色,但素日甄后调教甚严,此时虽然面如土色,竟未惊惶失措大叫大嚷。
耶律察割见她厉色,竟是一滞,转而厉声:“你这汉婢,惑乱主上,祸我部族。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除你这妖孽,以清君侧。”
世宗本已酒醉,见他进来,一时竟转不过脑子,待见察割拔刀向甄后,这才猛地站起,斥道:“察割,你好大胆子。你可还记得当日弃父投我之时,发过的誓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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