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三千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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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九云没有回清风楼,也没去什么青楼。天快亮的时候,他们赶到了凤眠山脚下。那里有一个小村庄,早先他就是住在村庄的竹林里的。覃川被迫走了一夜,累得一肚子邪火也发不出来,推门见到有床,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抱住枕头。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都先丢在一边吧!要逼着她回香取山也罢,要抢走魂灯也罢,总之先让她睡上一觉再来处理这些乱糟糟的问题。

    可有人存心不让她好过,傅九云走过来一把揭开被子,说:“先生我还没吃饭,你怎么就睡了?快起来,做早饭去,先生我饿了。”

    覃川痛苦地抱着被子一角,喃喃:“傅九云你个没良心的……让我睡……”

    “都说了是公子齐先生,傅九云是谁?你是厨娘,可不是请来让你睡觉的。”他捻了根小纸条儿,作势要往她鼻孔里塞。

    她恨得牙痒痒,好,装不认识是吧?看谁厉害!

    狠狠拉开大门,她一声不出去到厨房,揉面的时候往里面撒了大把盐巴,再倒上半瓶醋,蒸了四个乌溜溜的馒头,送到隔壁的瓦屋里:“先生,早饭来了。”

    门被打开,他披散着长发站在门口,面具不知何时取下了,露出眼底那颗醉人的泪痣。覃川乍见到这张脸,手腕禁不住一颤,馒头差点儿摔地上。好像……好像有很久没见到他的脸了,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此刻却难得神情严肃,淡淡说一句:“放桌上就好。”转身立即就走回桌前,取了蘸墨的狼毫,在玉版宣纸上飞快勾勒。

    覃川趁着放托盘,到底压不住好奇心,凑过去偷偷瞄了一眼。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他画画,当年她就为了公子齐的画好几次出宫打算结交之,想不到今天却突然有了机会。

    他正描画中女子的蛾眉。

    蛾眉微蹙,似忍似痛似晕眩;衣衫半褪,若喜若惊若无措。他居然在画春宫图!在这样的光天化日,白昼朗朗的时候,画春!宫!图!覃川的耳朵一下烧了个通红,脆弱的小心脏狂轰滥炸似的蹦起来,想夺门而逃,偏偏两只脚和钉在地上一般,动也动不了。

    傅九云神色平淡,好像他画的不是春宫而是花鸟鱼虫,语气也格外冷静:“好看吗?”

    画上的女子容貌艳丽风骚,星眸半睐,看着眼熟得很,有些像皋都最大青楼里那个花魁。上回青楼之间搞了个什么琴棋书画比赛,她跟着老板娘他们看过一次热闹,对这位花魁印象十分深刻,因她也跳了一曲“东风桃花”。

    她窘迫得口干舌燥,窘迫里还带着一海子的酸意,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这种情况,她是应该破口大骂此人下流无耻,还是娇羞无限地说“你好坏”,还是捂着脸掉头就跑?覃川觉得这三件事她一件也做不到,莫名其妙,她居然问了一句:“……这是谁?”

    他声音里含着笑,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女人,看不出来吗?”

    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要炸开了。很好很强大,她自愧不如!覃川落荒而逃,刚走到门口,傅九云却丢下画笔,捏了一个馒头放在鼻前轻轻一嗅,慢条斯理地说:“味道有些不对了,闻着酸得很。”

    覃川大窘,怎么就忘了此人的鼻子比狗还灵?放了那么多醋,他闻不出来才有鬼!

    傅九云放下馒头,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歪着脑袋,眸光只在她身上流转,转得她坐立不安。他的衣裳敞开许多,长发披在肩上,将锁骨半遮半掩,光洁的胸膛上的肌肤在烛光下映出暧昧的光泽。覃川的眼珠子乱转,一会儿看看他的头发,一会儿看看他的脚尖,一会儿再看看窗台,就是不看他的眼睛,胆怯地逃避着。

    “小厨娘,”他叫她,语气悠然,声音醇酒般浓厚,“我对我心爱的女人,忠贞不贰,至死不渝——所以,下次做菜别走了她的味,听话。”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渐渐消失在墨蓝的天顶,天黑了,那个睡了一整天的小厨娘也该起来了。傅九云把散落一桌的宣纸收拾好,朝正对门的窗口望了一眼,她已经亮了灯火,朦朦胧胧的黑影映在窗上,分外慵懒。

    他走过去,正要推窗,木窗却已经从里面被人打开,覃川趴在窗台上看他,那张可笑圆润的假脸不知何时被撕了,露出藏在下面的珍珠般的美色,大有娇慵之态,犹带睡意的双颊,被披散的柔软长发簇拥,显得一种柔弱的稚嫩。

    “我饿了,可我不想动,公子齐先生那么能干,去做些吃的呀?”她的语气像在撒娇,睡了一觉终于缓过劲,先前的忐忑一洗而空,索性豁出去了。

    傅九云含笑走过去,上下端详她,几个月不见,她再没有先前那种风吹吹就倒的瘦弱,整个人丰润了许多。如果说先前那种纤细惹人怜爱,那么如今便像一朵盛放的花,娇艳欲滴。他柔声问:“也行,你爱吃什么?”

    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大肉面、红烧肉、狮子头、排骨冬瓜汤……只要有肉都行,我不挑的。”

    他失笑,语带揶揄:“怪不得胖得这样狠,这几个月吃了几头猪?”

    覃川的嘴角又开始抽动,干笑:“你也不错,没胖没瘦,依然那么风骚鲜艳,万人喜爱。”

    傅九云正要说话,忽听头顶一阵老牛的哞哞叫声,一直睡在阴影中的猛虎一跃而起,急着表现它忠心护“主”的风骨,威风凛凛地站在傅九云身边,对从天而降的一辆牛车龇牙咧嘴。很明显,那个“主”现在换人了。

    趁着傅九云走向牛车,覃川试图挽回自己这个“前”主人的面子,讨好地摸了摸猛虎的脑袋,柔声道:“乖猛虎,跟着他没结果的。他不是个好东西。”

    猛虎不屑地喷鼻子,爪子在地上画了半天,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肉”字。

    ——跟着傅九云,有肉吃!

    穷光蛋覃川只好满含热泪地看着自家灵兽屁颠屁颠地跟在傅九云身后,对突然出现的牛车吼之瞪之,其拍马屁的功夫,简直令她汗颜。

    牛车上什么记号也没有,独拉车老牛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上书“傅九云你丫滚来陪老子喝酒”几个字。傅九云笑了,从袖中取出一只酒葫芦,喂那老牛喝了大半,它立即喜得摇头晃脑,四只蹄子下腾起艳红的火光。倒把猛虎吓一跳,它刚一直琢磨着这头牛能不能吃来着。

    “好吃的上门了,收拾一下,跟先生我走吧。”他弹了弹那个牌子,对覃川眨眨眼睛。

    直到坐上牛车,腾空而起直往南飞去,覃川才想起以前在香取山也常发生这种事,夜半月明时分从天而降的马车把他接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酒气冲天地回来。

    “还是以前那位常请你喝酒的熟识?”她问了一句。

    傅九云揭开窗帘一角,望着繁星璀璨的夜空,淡淡含笑道:“眉山君最贪杯,与他不分胜负已久。若要求他办事,送上金银美人都无用,只需在酒量上赢他一次,便是有求必应。”

    看这乘风而飞的牛车架势,眉山君想必也是个仙人。仙人素来不插手凡俗事务,这眉山君能办的又是什么事?被凡人求下山驱鬼祈福吗?

    飞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牛车渐渐降下去,停在一座开满红白花朵的木桥前。桥后是一座宽敞的庭院,赭黄色的木门紧紧闭合。门前种满了紫丁香,一团团锦簇着,幽香四溢;在这个炎热的夏夜里,吐露出丝丝清凉之意。

    傅九云揽着覃川的肩膀,走到门前轻轻举起挂在门环上的小木棒,在旁边的皮鼓上敲了三下。过了片刻,木门轻轻开了,从里面迎出一双一模一样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穿着同样的红裙白衫,莹润可爱。

    “九云大人。”两个孩子整齐地朝他行礼,“我家主人等候多时,请随我二人来。”

    门后又是一条开满花的小径,走到尽头便分成两条岔道,女孩子一面引着覃川走向左边的岔道,一面道:“姑娘请随我来沐浴更衣。”

    覃川微微一愣:“还要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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